他低头去看那张打印纸。
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内容为:【建议省化学会选拔s省代表队参加国家奥林匹克竞赛之前,严格把关竞赛队员的质量,以避免滥竽充数的情况生。在此实名举报此次全省第四的竞赛学员鹿行吟,他曾在两年前q省的区域化学竞赛中作弊,并且已被判定撤销金牌与保送资格。s省化学会是要将一个有作弊前科的学生招入省队吗?】
顾放为凝视着陈冲的眼睛,摇头说:“这不可能。”
“是真的,要我调鹿行吟的学习档案给你看吗?”陈冲眉头皱起来,“他不可能,但是档案确实是这么记载的,我就是想问问他,但是鹿行吟那边一直没联系上。看你的样子,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档案中,初中的鹿行吟照片躺在页面上,少年苍白而瘦削,比现在看起来更加稚嫩。
顾放为盯着档案看了几秒,还是说:“——不可能。”
他站起身来:“我去问问他,这件事追诉期还没过,他可能是遭人诬陷。”
三个小时之后,大巴车终于出了山区路段,大巴车停下来修整。
鹿行吟什么都没带,手机电量也即将耗尽,他找人借了充电器,先是给冬桐市警方打了电话,但是对方依然只是对他说:“你先回来,小朋友,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我十七了。”鹿行吟说,“大概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到,我应该去哪里找我奶奶?”
“先去街道办吧,有人在那里等你。”
电话挂断,周边的气息也跟着一下子陷入空茫。
鹿行吟没有空去想为什么省队名额没有他,没有空去想叶宴打他电话干什么——他所有的精力,仿佛都在听见霍江的话语之后耗尽了,只剩下一捧鹿奶奶从小为他护住的微光,燃烧着让他想要回家。
只想回家。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是顾放为。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后接了,声音有些沙哑:“喂,哥哥。”
“你在哪?”顾放为的声音在另一边听起来很担忧,“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找你你都没联系上?”
“我在回冬桐市的路上,我奶奶可能出事了。”鹿行吟努力稳住情绪,“山路上没有信号,我只来得及和陈老师打了电话,电话里没说清。”
“奶奶怎么了?”顾放为问道。
“不知道,联系不上,那个报警系统提醒我了,我没接到消息,报警给警方后他们让我先回来。”鹿行吟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事了。”
“那你一个人就跑回去了?至少也得跟叶阿姨他们说一声。”顾放为说,“这个先不提,小计算器,你没进省队,你知道吗?”
“我知道。”鹿行吟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情绪,“陈老师跟我说了。没进就没进吧。”
顾放为顿了顿,“——你三年前竞赛金牌被取消,是怎么回事?”
声音微微凝涩,呼吸微微停滞。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不说话了?”顾放为问道,声音里的紧张和急切已经很明显了,“你作弊了吗?”
“我没有。”鹿行吟轻轻说。
“那后来是为什么——”
“因为当时奶奶要去市里做手术,没有手术费,有人找到我,只要我愿意让出一个名额,不申诉,等新高一开学之后,我就有,”鹿行吟的声音沙哑得更厉害了,“五万块钱。”
“……”
电话那一头陷入了沉默。
“五万?”他听见顾放为在另一边笑了笑,声音已经有些冷,那是他生气的前兆,“五万块钱,买一个竞赛作弊?”
“哥哥。”鹿行吟低声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当时真的很需要那笔钱。”
外边大雨滂沱。
他听见顾放为也在另一头深吸了一口气。
“去申诉,现在去。”顾放为的声音笃定而不容置疑,“值得吗小计算器?为五万块,失去一个保送名额,现在又要失去省队名额,值得吗?你让我很失望。”
“如果缺钱,有的是办法挣钱,打工兼职,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你的才能不是用在这些事上的,你想走捷径,但世界是公平的,永远有人在为此付出代价。”顾放为的声音有点冷,“你可能不知道代价,但是我,两年前就知道了,代价是人命。”
“失望”两个字如同最锐利的针,刺穿了心脏,让人浑身一痛。
鹿行吟低声说:“哥哥,对不起。”
“去申诉,我在青墨等你。”顾放为的语气硬邦邦的,“我等你来,还有下个月的金秋营报名。我们两个要好好地谈一下了,你觉得呢?”
鹿行吟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对不起。我现在没法回来。我拿了那笔钱,不申诉,就这样吧。”
“霍思风——”顾放为显然被他气到了,在电话另一头大叫起来,“这就是你的态度?”
鹿行吟只是重复:“我现在没法回来,就这样吧,我不是霍思风,我的名字叫鹿行吟。”
是奶奶请隔壁教书先生起的名字,那个生长在小城市中的普通少年。
钱能衡量多少事?
如果他有钱,如果他运气好一点,如果他有那么一点清高骨气,是否如今的一切,都能拥有什么改变?
如果这样努力、卑微地生活过,依然无法存留现在的一切,那么他从小到大又是为什么忍耐这一切?
冬桐市的街道办门口,外边挂着白花,大人一个接一个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见到鹿行吟来了之后,都轻轻叹气。
雨中,居委会阿姨为他递上一枚黑纱:“这里只有你能为老人家戴孝了。先这样戴着,啊,进去看过你奶奶,之后的事情,我们都会帮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