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事情,詭譎難測又順理成章。
春兒身死,行兇之人冬兒被班主發配柴房。自然又給花魁撥來兩個梳頭丫鬟,但已是小枝在側貼身服侍了。
謫匣正在房中小憩,窗外雨聲嚦嚦,時不時有歸燕吟喚。小枝坐在小杌子上,兩個來的丫鬟恭敬立著,她道:「往後,你來擦拭姑娘的琵琶,用絹繒沾了溫水輕輕地,莫損了軸弦;你,在這房中灑掃侍奉,切莫誤了差事。「
花魁閨房中有個甜白釉細頸玉瓶兒甚妙,縱橫頗有興致地伸手去取,不料此乃過往殘影,如何能觸碰到,只得撲了個空。
夜明珠乜著她,微微一笑。
「美人兒,再笑一個來看看?「縱橫勾住她下巴,雖碰不得玉瓶兒,卻觸得夜明珠。
甚是難得,夜明珠揚唇又笑,朱色的唇抿成姣美的弧度。然後她行雲流水伸手,三寸茭水似的指甲探進縱橫的衣裳,輕輕勾蹭。
縱橫:「???」心裡想,太過分了,野豬行為。
「裡面怎麼這麼暖,嗯?」指腹向內探去,撩撥她溫潤的肌膚。縱橫一時呼吸不穩,氣若遊絲。她今日著一身墨緞齊膝龍鱗紫雲窄腰裙,領口開得颯意,露出雪脯一痕。換上這身衣裳時,她還覺得自己又性感又英氣。
可辦法是沒有辦法,沒辦法抵抗夜明珠的野豬行為。她又打不過她。
縱橫憂國憂民道:「你這樣兒是不是有點兒不合適。」
夜明珠一本正經點點頭:「是,很不合適。但我不改。」
縱橫:「好,好!我算是看透你了,你根本不是正經妖道!我還是個孩子啊,我才三百歲。」
夜明珠:「對。那又怎樣。」
「你不是清冷美人!你就是登徒子。」
夜明珠湊近了,含住她耳垂,細細用唇舌研磨:「對。」
纏綿畢,夜明珠又像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道:「她年歲雖小,心已噬染,可嘆。」
縱橫揉著自己滿是吮痕的頸側:「我也不喜歡她。人活短短几十年,何苦要這般陰毒呢。」
「阿酒,你注意到沒有。她在殺花魁的貼身侍姬的前一日,貼身侍姬和她嫁禍的侍姬二人有些許爭執。她用偷來的銅簪作兇器,如此便順理成章了!不只是陰毒,還心思縝密,這小姑娘絕非善類。」
「也許她一直欲不可縱,一直,從在藥鋪偷夫人金簪便是如此。我甚至覺得,操縱她肉。體的,不是魂魄,而是欲望一樣的饕鬄。沒有人性,沒有感情,只有渴求,且渴求還在日漸瘋長。世人只道鬼魅可懼,卻不知,論起驚駭,這等邪心,較鬼魅尤甚。」
「是。若說她可憐有三分,可恨倒有七分。」
「繼續看。「
尋常人行兇後,再是心如蛇蠍,也要後怕幾分。而小枝,柔柔弱弱伶伶俐俐的小姑娘,不過十幾歲,看起來連雞都不敢殺,並未有一分一毫的悔恨懼怕,實在令人膽寒。
謫匣說起春兒,眉目間便凝了愁。小枝也作出惋惜的模樣,惋惜春兒姐姐。可她用纖白的小手捂住眼睛時,猶如情難自持,還伴隨著柔弱的哽咽聲。可縱橫分明看到,她遮掩住的半面並無些許動容,冰雕一樣,仿佛生來就沒有表情。十指恍若蒼白的藕,在妖異地聚攏,企圖掩蓋底下的秘密。
此後,小枝頂替了春兒,貼身服侍花魁。如此一來,便更有機會隨謫匣學琵琶。
「試一試。「謫匣淡淡道,遞給她那一柄象牙浮雕的琵琶。她的指尖呈水紅色,清透如開水仙。
小枝驀然怔住。
胸口凝來複雜到極致的情緒。不只是歡喜,不只是慶幸,明明自己只是一個丫鬟,花魁卻把這麼名貴的琵琶送到她手中。還有恐懼。還有悲傷。還有憤恨。甚至有委屈。
為什麼?倘若這象牙琵琶屬於她,一定妥帖珍藏,不許旁人看見。
可這琵琶不屬於她,永遠不會屬於她,天經地義。廊外掛的七柄尤物,都是花魁的。
小枝又感覺到一絲屈辱,她手中觸碰到冰弦,又催生出無限歡喜。歡喜和屈辱交織在一起,釀成欲望。
第二十五折
她其實並不恨謫匣。
謫匣也好,春兒也罷,她眼中的世人,無論男女老少,對她好的對她不好的,厭惡她的,憐憫她的,她都不怨恨,自然也不感激,也不依賴。在小枝看來,包括她自己,所有人都算不得什麼,不值得愛,不值得恨,她無法感受旁人的感情。
琵琶音破弦而開,?風起。
小枝變換著指法,輕攏慢捻抹復挑。她彈出來的音色很是美妙,可她自己無法感觸。
「多謝姑娘。「一曲罷,小枝將象牙琵琶遞過。
「賞你了。「謫匣卻昏昏欲睡,慵懶伏在錦榻上,在秋香色鮫紗簾烙上影美人春睡圖。昨夜有客,承歡一夜,自然不勝雲雨。
小枝心中更是悲哀,也更是歡喜。
她甚至覺得,怎麼可以,怎麼可能。象牙琵琶如此華美名貴,怎麼能賜給她!
可謫匣便是躺著,輕飄飄一句,賞你了。連謝恩都不等她謝恩,便逕自眠會周公。
簾外一聲琵琶脆響,錚錚如吟,讓人無端覺得是一隻扶搖九天的鳳凰被生生掐斷鳥頸。
此時,縱橫道:「我覺得,故事裡的小枝,便是咱們在山裡遇到的那個……哎喲我怎麼說呢!遇到的那個……那個小猴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