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又來了一條。
「定時翻身!」
高明沒有回他,而是把手機消息震動提醒也關掉了。
太疲憊了,眼睛又痛,什麼都不想去想了。
但心裡有事,怎麼都睡不安穩。以為熬了很久,睜開眼外面卻還是漆黑一片。高明動了動上身,關節肌肉都僵痛難忍。身上感覺不爽利,他乾脆不再輾轉反側,準備起床收拾一下自己。可床邊沒有護欄,起身是個不小的問題,只能一點點蹭著坐起來,再轉移到輪椅上。
僅僅做完這一步,就已經快要耗盡氣力。脊髓損傷讓他大半個身子都無法控制,左側截癱平面相對低一點,但痙攣也更重一些,平時需要很多輔助才能自理。有陳賢直接間接的照顧還不覺得,自己出來住才發現適應的環境有多艱難。
他推著輪椅倒退到門口。輪椅進不去這個狹小的衛生間,馬桶周圍也沒有扶手,他沒辦法坐上去。紙尿褲可以試著在輪椅上換,但沖澡要怎麼辦?至少得把自己弄乾淨一點、體面一些。思來想去,好像只有一種辦法。
他又回到床邊,取了枕頭過來,扔在了衛生間地上。鎖住輪椅剎車,先把雙腳從踏板上扔下去,然後利用輪椅和馬桶圈撐起自己,儘量把身體往前送往下移。前半段還可以控制,降到一個角度之後雙臂都使不上力,一下就跌坐下去,剛好摔在剛剛墊在地上的枕頭上。
他努力撐著轉過身,幾乎是用爬的,拖著殘廢的身軀挪動。上身進到了淋浴房裡,地上的防水圈卻限制著他繼續向內拖動身體,只能就這樣歪斜著趴在地上。
手臂抬到最高也只能夠到花灑管垂下來的部分,好在不鏽鋼的軟管可以借著巧勁向上頂起,試了幾次,花灑從支架上掉落了下來。
高明氣喘吁吁地撐著牆面和地面讓自己翻了個身,坐起來了一點,然後打開水龍頭放熱水。他順手把剛剛身下墊著的枕頭扔得遠遠的。墊著時還好,枕頭撤走之後再拖動身體,早就飽和的紙尿褲跟著動作摩擦移了位,污臭的穢物沾得地上都是。他忍著噁心收拾,再用熱水把自己澆透。
怎麼會不嫌棄呢?連自己都忍不了這樣的骯髒醜陋。
高明一邊沖水,一邊想到陳賢。
他從沒埋怨過一句。只是在以為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皺了皺眉,或是下意識躲開。僅僅這樣,還是讓自己感到受傷。
可這是人之常情吧?怪不得陳賢。
畢竟自己就是這個噁心的樣子,再也不是個健全人了。這苦難是命運讓自己承受的,自己卻把氣撒在陳賢身上。
是啊,你到底在鬧什麼呢?難怪陳賢會不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突然就忘了呢?
最不能接受你的其實是你自己。
總在自暴自棄不懂收斂,沒完沒了地消耗陳賢的能量。
太不公平了,你都不愛這樣子的自己,憑什麼讓陳賢無條件地愛你?
他愛你就能拯救你嗎?高明,別了。你自己明白的,核心問題一直都在你自己身上。
是接受現實努力活下去,還是乾脆點一死了之?
高明癱坐在地上想著,呆呆地看著沖在身上的水源源不斷地被地漏吞掉。
作者有話說:
又是很長很長的一章,糾結了好久不知道該在哪分隔。
這離家出走能多久呢?
第3o章星宿一a1phard
打算拖到什麼時候決定?
還要當多久自怨自艾的廢物?
現在這幅樣子,和當年那個讓自己束手無策的陳咸有什麼不一樣?
自己不想走出來,別人拿什麼救你?
高明閉著眼,用一個接一個問句逼問自己。
身體因為沖了很久熱水暖過來了,思緒也漸漸清晰。他睜開眼,目光堅定了一些。
他想再去看看日出。或許親眼看著光明重歸大地,退散黑暗,可以給他決定的勇氣。
爬著挪到馬桶邊,他攏起自己拖在地上的雙腿,轉成屈膝靠坐的姿勢。好在毛巾疊放在低處,不用太費力就能夠到。迅擦乾了開始哆嗦的身體,穿上衣服,重坐上輪椅,吹乾頭髮。
這不是能行嗎?他看了看牆上釘著的小鏡子,能照到自己半張臉,除了紅腫的眼瞼和略顯恐怖的黑眼圈,其它看起來和平時也沒什麼差別。看來就算用這樣的身體,在完全陌生環境裡,也還是可以把自己收拾妥帖。攏了攏蓬鬆的頭髮,高明感覺到一點成就感。
懷揣著這一點得之不易的信心,他把鑰匙留給梅姐,出了門。
凌晨四點多,城市已經開始甦醒,有環衛工人頂著夜色在清掃,電車軌道上還有幾個工人在趕著班車開出前施工。高明順著日常慣性往學校的方向移動。
那是條再熟悉不過的路,只是這個時間沿途店鋪都拉著閘,只有暖黃色的燈照著柏油馬路。學校只一站之遙,但因為都是上坡,輪椅不好通行,平日都是坐巴士到校門口。
高明在岔路口停下看了看,沒有拐上去。
他想起了一個地方。
這條路走下去右轉有一條濱海馬路,遙遙看過去仿佛是直通向海里,就像是電影裡總會出現的場景,會有一些遊人專程來拍照。
但是鮮有人知的是,就在這條網紅路不算太遠的山坡下面,還有一條通往廢棄碼頭的小路。小路的入口就在去學校體育場的必經之路上,但因為無人打掃積滿了枯枝落葉,入口不好分辨,裡面也不好走。以前心情不好或是夜裡睡不著的時候,高明總會去籃球場上耗散一下多餘的精力,但反正也沒人在等他,每次都是漫不經心地溜達過去,這條路就是那陣子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