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
四周一切如常,标本墙伫立在一边,地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丝毫异样。
郁成江凝视着池水,皱起眉。
在他离开之前,水平线距离池边仅有五厘米,但是现在却下降了不少,目测足有接近一米。
就算这两天阳光热烈,也不该蒸这么多水。
郁成江想要上前看一看,但是对水底生物的厌恶与排斥阻止了他。那是人类面对远自己的力量时由心底产生的本能畏惧,即便郁成江理智上清楚水池里的生物永远不会伤害自己,但他仍旧尽力避免靠近。
二十多年来,始终如此。他从未有一天克服过这种恐惧。
郁成江既轻视被自己豢养作为实验材料的雌性人鱼,又惧怕对方的力量。因为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类。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去乘坐室内电梯。
他不愿意站到水池边查看雌性人鱼的状况,于是选择像往常一样,进入地下实验室,隔着水族箱观看。
一堵透明的墙,能给他带来心理上的安全感。就好像雌性人鱼真的弱小到能被水族箱困住,像那些供游客赏玩的海洋生物一样,不足以对他造成一点点威胁。
电梯下行,“叮”地一声,金属门大开。
郁成江踏出电梯,脚下皮鞋踩到了地面上的积水,出清脆的声响。
他骤然停下脚步,低头去看。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漫溢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像是水龙头忽然坏掉了似的。
郁成江心里一瞬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想起水平线下降的池水,脸色忽然变了,三两步向前,来到巨型水族箱旁边。
水体中,雌性人鱼正甩着尾巴,掌心贴着透明的池壁,露出欣悦又欢喜的表情。她的神情有种空洞的柔软,像是犯错之后乞求垂怜的宠物。
郁成江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望向排水阀门。
金属阀门与水族箱的连接处有延伸的闪电状裂缝,细小的水流正从裂缝处滴滴答答淌下来。
阀门被破坏掉了,他藏在里面的东西……?
郁成江深吸一口气,脸色缓缓沉下来。他顾不上去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想先确定自己最重要的实验资料是否还完好。
他迅查看了水族箱的金属排水阀,确定已经完全被破坏掉,立即意识到双重阀门之间的排水中枢必定被水流灌满,那也正是水池平面下降的原因。如果不把排水中枢的水放出,他自己是无法进入其中的。
要查看实验资料,只能先打开第二重排水阀,等待水族箱里的水完全排出。
可是第一重排水阀门已经不复存在,他进入排水中枢后,与雌性人鱼之间就再无阻隔。
郁成江在原地踱了两步,脸色铁青。
犹豫了不到一分钟,他手动打开第二道排水阀门,同时命令雌性人鱼:“你待在原地,不许移动。”
雌性人鱼听话地点头,海藻般的长飘散在水流中缓慢地浮动。她的神情温驯到不可思议,在郁成江下达命令后,她就真的待在原地,连尾鳍都不摆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水流迅地排出,等到池水流尽,郁成江打开应急灯,通过预留的通道进入了两道阀门之间的地下排水中枢。
他无数次在这里存取资料,对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的实验资料已经不见了。
内置的保险箱被完全毁坏,对方甚至没有费心去猜测密码,而是直接破坏了柜门。金属柜门上留有深深的痕迹,边缘呈不规则的卷翘,像是野兽的爪痕。
郁成江有些战栗,一半是惊惧,一半是兴奋。
能够通过雌性人鱼的守卫来到这里取走实验资料,这证明闯入者的实力必定强过雌性人鱼。假如当天他就在实验室里,或许已经被杀死了。
但是对方为什么需要关于人鱼的资料?这世界上难道还会有第二条人鱼么?
闯入者必定对人鱼有所了解,却又不够了解。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资料是被谁带走了。
“我的实验成功了?”郁成江喃喃自语,神情癫狂又惊喜。“他变成人鱼了,世界上有了另一条人鱼?”
他在地下排水中枢内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在金属管道上,出空荡又清脆的声音。
郁成江不再痛惜自己失去了珍贵的实验资料,他在这个幽暗的空间里扫视,显得神采奕奕。实验的成功让他有些洋洋得意,离成功更进一步的滋味简直令人心醉神迷,他激动得嗓音颤抖:“我得找到他,他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亲人,当然该为我的实验做出贡献……他简直是完美的造物!”
他急匆匆地离开排水中枢,回到地下实验室。
雌性人鱼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水族箱里已经没有水了,她紧紧地贴在池壁上,黏湿的长披在肩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可是郁成江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有些厌烦地瞥了一眼雌性人鱼,语调冷酷:“你为什么没有把闯入者拦下来?”
雌性人鱼眼睫低垂,出哀哀的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