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常對他人露出笑容,傾聽他們的煩惱,時不時說出些好聽的話語,我就成了母親的好孩子,常子最喜歡的人。
老實說常子應該是世人眼裡清秀美麗的女子,鹿似的清澈純潔的眼睛,白皙的皮膚,淡粉色的嘴唇,任誰看了都會露出溫柔的表情。
但當她同我說著「您是個善良的人、可憐的人,美麗又脆弱。」之類奇怪的話語,將我抱在懷裡,以臉頰貼住我的脖頸,那急著嘬奶的盲眼乳貓般、焦急尋求某樣東西聊以自氵慰的神情仍引起了我的反胃。
像是雨天爬出的蛞蝓,真想尖叫著將她推開。
但有朝我發瘋的母親作為前車之鑑,我實在沒有勇氣直面這些得不到滿足的大人。只得耐下性子,像往常那樣撫摸常子的頭髮,好言好語隨便說些安慰的話語。
「我不要緊的,只要能和您在一起,哪怕夫人虐待我,我也……」
如是傾吐火熱的感情,常子嘴裡吹出的濕氣簡直比浴盆里的水霧還要燙人。
一個兩個,儘是麻煩透頂的傢伙,我打心眼裡不理解這些來自他人的感情。
可沒有常子的生活又會變得很麻煩。
母親的神經受不了以下犯上的醜聞,剩下的錢也不足以支持這個家的修繕費和僕人的薪資,我只能暗暗接受這猥氵褻的親昵,給母親製造出還有忠僕陪伴的幻覺。
熬過必須同人相處的白日,夜晚就成了我一個人的放鬆時光。
這時我不擺弄我的洋娃娃,而是整理好睡前被常子弄得凌亂的衣衫,提上食籃去見我的狗。
為了療養我的身體,常子總會變著花樣做出許多菜式,點心、蔬菜、肉類應有盡有。
被藥膳毀掉腸胃的我對此毫無興致,但拿來餵狗倒是合適,反正常子只要看到我將它們收下就會露出欣喜的表情,只要形式上的互表愛意,食物的結局對她並不重要。
狗出現於我和母親搬來別館、服下「藥膳」的頭一晚。因噁心的食物和陌生環境遲遲無法入睡的我在後院與它撞了個正著。
奄奄一息的它身披漆黑的皮發,半個身子都融成了一灘模糊的黑影。黑犬瞪著一雙銅鈴似的圓眼,外呲著口參差不齊的犬牙,費力地發出一聲又一聲喘息。
這醜陋的東西一見我便可憐地伏在地上,沖我小心翼翼地搖著尾巴。
廢棄的別館在迎接客人前,剛經過一輪咒力「清洗」。
它是漏網之魚麼?
狗那企圖討人歡喜的模樣比起惹人憐愛的小動物,反倒更像是浮世繪里跳出來的怪物。但外表怪異的黑犬與弱小無用的庶女,聽起來便十分相稱,剛好我身邊還有很多催發咒力的食品想要偷偷處理。
於是我欠身蹲在狗的面前,看著它那雙幽綠的眼眸,主動伸出橄欖枝問道:
「沒有說『可以』就不許主動碰我、不許一直盯著我、不許舔我,也不許亂叫。」
「如果能做到的話我就養你,給你很多好吃的,每天也會好好抱抱你。」
「那麼、你會牽手麼?」
狗低低地「汪」了一聲,將小小的爪子搭上我的掌心。
我頭一次撫摸屬於自己的小狗,只覺得柔軟又溫暖。
……
狗比人懂事許多。
我對它的全部要求它都能認真地聽進腦子裡,會嚴格地遵守約定。
它的安分讓我難得地感受到了一些作為人的尊嚴。
狗躺在地上讓我摸了摸它柔軟的小肚皮,我說「可以離我更近」之後,它就用濕噠噠的鼻頭蹭我的衣袖、那些藏在和服下增的淤青。
雖然我的安撫能極大降低母親的破壞欲,但她還是改不了焦慮時一邊說話一邊掐我的怪毛病。
我的名字「泉鳥」源自一種常見繡球花,純白的花瓣中心暈著淺淺的藍。
因為我母親喜歡它,所以庭院裡便種滿了泉鳥。如今她留給我這遍布小臂青紫色的瘢痕、擠擠挨挨的樣子也像是那種錦簇的小花。
泉鳥花很噁心。
傷疤很噁心。
被人觸碰,濕熱的體溫更加噁心。
但奇怪的是,我並不討厭狗舔舐我傷痕發出嗚咽的樣子。
我慢慢摸著狗細軟的毛髮,有一搭沒一搭跟它講述最近的事情:
「媽媽去了趟家裡。聽說除了祖傳的咒術,最近跟科技有關的術式也開始變多了,像禪院家的家主用的就是和電影有關的術。所以京都那邊的大小姐們也跟著流行,開始看電影、學鋼琴。」
「她也想讓我學。但鋼琴、還有私人老師的費用真的很貴,我只能去教室免費旁聽那麼一兩次。」
「不過那個老師很兇,總喜歡用藤條打別人的手背。如果學不好的話,現在不僅是手臂,連手背也變得很難看吧——這麼想想,還好家裡買不起鋼琴,我只要聽一聽磁帶就足夠了。」
「那個鋼琴曲的調子真的很好聽哦,我還偷偷學了一段,要不要聽我唱唱看?」
狗興奮地「汪」了一聲,主動支起了兩隻耳朵,做出了忠實聽眾洗耳恭聽的傻樣子。
於是我笑著捏了捏它覆有細軟絨毛的耳朵,抱著它望著天上的那輪明月,慢悠悠地哼唱起無詞的曲調。
家裡有很多這樣的磁帶,時不時融入一些天馬行空的想像進行變調,每天我都能給狗造出曲子打發時間。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