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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頁(第1页)

縱橫不知他前世陽間有過何等經歷,道:「不若再給人間一次機會,如何?你投胎去,好歹也算施恩,給冥主點兒顏面,不至於讓他走動一日,一個鬼也不曾勸動。」

孤鬼的聲音仿佛是個文弱的青年:「多謝三位。我實在是不願。」

夜明珠聞言,便知道,定是不好勉強了。

誰料羈束豪言道:「你有事兒說事兒,無需拘束,世間還不曾有不能解決的!來,說!陰鷙冥府就是你溫暖的家!」

奈何橋下,曼珠沙華榴火一般明艷,花瓣翕動,有無盡鮮活的生命一般。那些被紅花紮根的骷髏並不曾完全死去,也許他們也側耳聽著這人間來來往往的故事。陰鷙冥府只有昏寐黑夜,永無天明。一輪蟾月倒影鑲嵌在黃泉中。

無數大大小小的骷髏堆積在橋上。並不只是猙獰、暴戾、陰險、怨恨。還有溫柔、安詳、好奇、期許。

「我,我想找元兒。」

「元兒它,是一隻小羊。」

「生前它陪伴我很久很久……」

第三十八折

元兒?

縱橫溫柔一笑:「原來是小羊。這個名字很可愛呀。我還以為是你忘不了的人呢。」

夜明珠亦道:「不過橋,不投胎,便是為了尋你的小羊,對不對?」

羈束頷,拍拍孤鬼的肩,奈何忘了他是鬼,並無斤兩,一下子拍了個空:「兄弟你早說,我們仨今兒啥都不干,就幫你尋小羊。」

不知為何,聞言,孤鬼心口有委屈和酸澀暗自洶湧而來。不是為此時此刻的自己委屈,是為從前的自己委屈。可它已成鬼魂,不能流淚。

甚至有種前所未有的被尊重的感覺。終於有人感覺到,它的小羊,對它有多麼重要。

羈束微微一笑,喚鬼吏捧出《陰陽簿》。啟開燒雲紋玳瑁寶匣,竟是一卷雪白的書冊。他輕拂玄袖,用術法把雪卷請到桌案上,登時書頁如風起溯雪一般紛紛揚揚展開。

羈束青絲瀟灑地翻飛在空中,他毫不在意,朗聲問道:「閣下名諱?」

「姓畢,名喚庭舟。」

「生卒年,可還記得?」

「生年為仙南國惑錦十三年,卒年二十五歲。」

縱橫與夜明珠對視一眼,皆暗暗嘆息,畢庭舟二十五歿,竟這樣年輕。也是知情知性的年紀了,最為牽腸掛肚的,不是父母高堂,不是故交知己,不是至情愛人,竟然連人也不是。

而是一隻小羊。

縱橫低眉,覺得怪異。

夜明珠暗笑:「冥府《陰陽簿》百尺,卷帙浩瀚,裡頭什麼故事沒有?無妨,你我且聽下去罷。」

羈束思忖片刻,喚道:「尋到了。你且來瞧瞧,看是不是這個元兒。」

得冥王相助,找到日思夜想的小羊。畢庭舟並未顯示出多大的感激來。他頷,挪步過去。聲音里喑啞透著疲倦,倒格外讓人善憫:「正是。多謝冥王殿下。」

「不客氣,不客氣。」羈束眸間含笑,遂令鬼吏赴元兒魂魄所在的方向尋去。不過兩個時辰,便有鬼吏稟報,尋得畢公子的小羊。

佳音在前,畢庭舟的反應卻先是後退一步,隨後才踉蹌著去看元兒。

三人對著《陰陽簿》,你看著我,我看著他,彼此都不言語,氣氛倒很溫暖。羈束用掛著蝠翼陰紋黧銅護甲的手撫摸卷身,也不令鬼吏收起,就這麼擺著。《陰陽簿》多年不見光,乍一「出世」,便發出些許紅光,猶如打量人間。

縱橫一向對旁人不吝讚賞,她說:「今夜,你做了對的事情。」

羈束挑眉:「怎麼了?」

「你為老畢尋元兒,不惜請出《陰陽簿》,雖然他只是普普通通一縷孤鬼。你做得對,唯有解開他的心結,才能讓他心甘情願投胎,怪道前任冥王選你作繼承人。」

夜明珠抿一口象牙描金錯雕茶盞里的瓊漿,頷:「阿酒,前任冥王是被九重天貶官削爵,後九重天方定下羈束公子繼任。」

「啊,原來如此。」

羈束道:「他被罷免的緣故,便是強迫孤鬼們投胎,直接令鬼吏扔下奈何橋。這樣的簡單粗暴,其實又有什麼意義?我覺得,用權力呼風喚雨,使一隻鬼屈服,遠不如用一日的時辰,走入它的內心,知道它想要什麼、渴盼什麼、厭惡什麼,為什麼難過,為什麼拒絕轉世,一點一點填平它的傷口。這樣更有意思。」

縱橫端起杯盞,展顏:「我敬你。」

三人用罷清茶,也不帶著鬼吏,漫不經心走向畢庭舟和元兒的方向。正預備看一看,這二十五歲歿去的年輕人,和他的小羊,究竟有怎樣一段故事。

奈何橋畔。

一隻綿羊輪廓的鬼影,流連在此。它小小的,還未長成,想來拜別陽世時,還是一隻小羊羔。它耳朵和羊角輪廓分明,弧線柔和,更顯出幾分可愛來。

鬼影都是暗的。誰也看不出,它的前世,是一隻黑羊還會白羊,還是……黃羊花羊。

小羊也不曾投胎。倒與畢庭舟不謀而合。

畢庭舟慢慢蹲下身子,又自持又動容的模樣。他蹲下來,顯得整個人很小很小,又失去了人類本來的模樣。他嘗試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撫摸小羊的角,奈何鬼府不同陽世,人也好,羊也罷,都是不在一個世界的。他可以看見小羊,卻觸碰不到它,小羊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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