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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頁(第1页)

殊兒心裡不忍看著父親如此,她覺得殘忍。父親可憐,她也可憐。甚至她想讓父親今日便去,不再受這等苦楚。與順閬商議時,順閬道:「殊兒,他是你爹啊。怎能……怎能……為人兒女,怎能對著爹娘見死不救?」殊兒搖頭道:「可我爹那麼苦,我留他活著,豈不是沒有心腸。」後來殊兒還是給他用人參續命,是出於私心,卻非是畏於人言——她想要晚一些成為喪父的。畢竟只要父親活著,人間總有最後一層保護著她的羽翼。

誰也未曾料到,宋佛鎮的李殊兒,此生見過史官鹿蹊。只是驚鴻一面。且她和他都不再年輕。

「夫人,在下週遊在此,舟車勞頓,可否討一口水?「雪白官袍的男子,眼見著年紀在而立上下,紗袍上繡著三品文官的秋目鷺鷥。他優雅謙和地頷,言語溫柔,「在下鹿蹊,異鄉人。」

殊兒一見便知,這個鹿蹊,正是她心裡的鹿蹊。

難怪,鹿蹊二字在《擺泉經》中,意思是山鹿蹄踏過的小徑。故,她一聽到鹿蹊這兩個字,心便如同一隻活潑的小鹿在撒歡,怦怦直跳。

四下兩個好事兒的小廝竊竊私語,這公子乃是瑤台君仙臨世不成?端的這番好模樣。順閬微微一笑,抱起殊兒懷裡的女兒,轉身去看帳。

昨夜念君殘蒂賦,今日花外驚初逢。

他猶如一痕留在十五年前的夢,向她款款走來。衣袖間都是縹縹緲緲月桂之香。

第三十三折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彼時她尚年少,有一回打定主意要去往鳳翎城見他。可是故里的茯苓糕入口,她還是沒能離開。在小小的宋佛鎮度過這些年。

李殊兒忍著心口的激動與疼痛,她勉強道:「鹿蹊?公子可是三品禮部侍郎……鹿大人?」他的每一次提筆落筆,詩詞歌賦,她都記得。

倘若是十五年前,殊兒定是驚喜道:「公子!我傾慕你,我讀過你詩賦里的湖中雪,有木樨桂花,有嫦娥月兔,哎呀,還有,還有!還有霜葉,公子是如何想到將霜葉比作唇紅的呢?公子我也愛詩賦,愛起舞,你帶我去鳳翎城如何?」

奈何,十五年後,湖雪已拭,桂花凋零,嫦娥不見,霜葉枯槁。李殊兒頷,親自捧過一盞茶:「鹿大人,請。」

鹿蹊撩起袍角落座,一舉一動都風雅持度無可挑剔。他道:「多謝夫人。」

一盞茶罷,他翻身上馬,逕自離去。她心裡的歡游小鹿和緩緩沉寂下去。盞底的殘液泛出冷香。

走之前,李殊兒終究還是和他說了一番話。

「從前,我們宋佛鎮,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心中傾慕大人,她呀,看過大人所有的詩賦,當真是個痴丫頭。「

鹿蹊抬眸,笑道:「有這麼個姑娘?敢問夫人,後事如何?」

殊兒淡淡地笑:「忘了。」

鹿蹊又隨口問道,「這姑娘芳名為哪個字?」

殊兒還是笑:「也忘了。」

鹿蹊的背影像圓月泛出的銀輝,白袍白馬,風骨挺拔。甚至並不真切。此時此刻,小綠蕉拿著一串兒糖葫蘆,笑得露出齔牙:「娘,看什麼呢?爹給我買了三串,給妹妹買了兩串,娘,你快看啊。「

殊兒微微蹙眉:「不許多吃。仔細竹籤傷著,拿過來!哎,哎,不許跑。「七八歲的男孩兒自然最是頑皮,舉著糖葫蘆一溜煙便無影無蹤。

後來,順閬的身子漸漸消瘦。看過大夫,原是他早年離散街巷,凍出寒症病根的緣故。這病纏人得很,到老時才顯出來。卻也是回天無力了。

最後,順閬病得勉強說不出話時,他們夫妻之間有最後一遭閒聊家常。

「到時候便對綠蕉和楹荔說,我且去鳳翎城了,往後會回來的。「

「孩子什麼都知道,昨夜,我聽見楹荔偷偷哭了。「

「殊兒,我對不住你。「

「別這麼說。是我對不住你。安心養病……「

「還記得當年不曾?你滿心滿意都是詩賦的女兒,偏偏嫁了我。」

「多少年以前的事兒了,還說這個做什麼呢。」

雖然她這麼說。可是這一輩子一言難盡,總算是悟清楚了一件事兒。錯的便是錯的,一年是錯,十年也是錯,並不會因為她忍耐、相處的日子久了,變成對的。

不過三個月,李順閬,歿。

往後的日子很是疏淡,像一彎月盤浸在水裡。也許是明日局也不忍心娓娓道來。也許是它太過平淡,每一個宋佛鎮的女人都這樣度她不惑至天命。

絲竹聲又響起。

綢緞莊再度迎來紅綢鳳燭,鴛鴦成雙。這是這一次,頭頂鳳冠的不是殊兒,是楹荔。

這一年李殊兒五十歲整。歿於五十歲整。

像是沉寂許多年的一抹硃砂,再次浮上心頭。湖中庭雪、木樨桂花、姮娥月兔、霜葉唇紅。是她二十歲時親手活埋葬的一部分自己,現在那一部分悄然復活,重燃燒著她耄老的身體。她想起年少時在酒肆嘗茯苓糕的月夜,滋味里香甜帶著苦澀,浮生短短几十年,就這樣白駒過隙。仿佛昨日她還是鬢邊桃葉珠花的少女,此時已是霜發悄生的老婦。綠蕉已赴鶻州上任知縣,楹荔出嫁,接管綢緞莊。所以她才有機會復活。重見天日。

「娘……」

「娘……「

「掌柜的,大夫,快請大夫!跑著去,不敢耽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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