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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3页)

若天地晦暗,犹云开见月。

一道身影从马背掠起,长剑骤然刺穿沙匪的脖颈,比折一朵花更轻易,意气长虹,不偏不倚。剑风经过,那些凶煞狠毒的沙匪,竟无人可抗衡这种凌厉,直至血光四溅,喷涌一地。

剑客没做停留,持剑而过,衣角拂过小雨的面前,恰如雪落鼻尖,不过转瞬即逝的微凉。

那却成了小雨一生中所见过最干净的剑光。

第五十七章无足之燕(四)

从铜山关到南州,是小雨这一生跑得最长、最冷、最痛苦的路。

一路上无尽风沙,颗颗如雪冰凉,云涌月黯,天地惶惶,小雨如不系之舟。他跑着,丢失了家,丢失了名字,丢失了面容,丢失了自尊,那只珍惜的玉簪也被轻易打碎,为了一本背了上千回的心法,丢失去了他的所有。

他早知道霜姑会武功了,那夜的火炽烈地焚烧着他的生命,于浑浑噩噩的黄泉边缘,是霜姑抓住了他,在沉沉风声里喊他的名字,一声低过一声,如杜鹃啼血一样戚然。隐隐约约的模糊视野里,霜姑站在庭中,散于背,面目不清,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月光一样的链子,缠勾着一个披头散的头颅。他无端想起自己在更小的时候,喜欢倚在窗前伸手,想要攀到天上去摘月亮,可霜姑说月亮寒冷,怕让小雨受伤,于是高挂天上,从此只降下温柔的月光。

霜姑的身上也有很重的血腥味,纤瘦的身躯紧紧抱住他,有什么温暖的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红的,透明的,浸透了小雨的梦。

“……对不起……”

霜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一本心法的存在也没有错。他也许痴愚,也许非黑即白,想不明白对错,便闭眼沉沉逃避。

但最后他把霜姑也弄丢了,在一夜追杀里,他被捂上眼睛,最后只看到昏昏月光下,一道如韧柳、如芦苇的影子,转望着他远去。他感到再也无法相见的哀伤,壁虎断尾,从前尽数覆没。

少年剑客的名字是什么,小雨并无从得知,只不过知道一个含糊的姓氏,拥有一段含糊的相识。

一人之托,便以命相送。

小雨喜欢剑客的衣服,明明在沙漠行走,却总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他喜欢剑客说话的样子,让他感到平静与安定;他还喜欢在篝火前,埋在温暖的裘衣里,偷看剑客的眼睛。

他相信这双眼睛不会伤害他,他也并非永远不幸,就像书生故事里,命定之缘的英雄总会在危险时的出现,而他在悲惨里获得拯救。

然而被剑客紧紧抱住时,他不觉得高兴,不觉得局促,他只觉得茫然,茫然于剑客突然变得痛苦的呼吸,伏在他身上时,重得像高楼,轻得像春雪。

柳叶一样的剑,飞花一样的刀,还有孤独的雪,孤独的剑。它们交叠,翻飞,纷纷落下,留下一地的死寂。

只有血沾到面上时滚烫,比火焰更让他畏缩。

一路穷途,一路末路,嘶哑的歌,已经唱得荒芜。他被带上了马,又被送下了马,少年剑客轻轻推了一下他,如一个告别:剩下的路,是他一个人的路。小雨转头,剑客的面容被布巾遮掩了大半,目光仍是坚定的、安定的、温和的。

他说,别回头。于是小雨听他的话奔跑起来,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无论他极力去挽留什么,也不能留住一刻,所以他宁愿不看到结局。

到了南州,他扮作流民丐儿,流浪在南州的街头巷尾,用乞讨换来一点点吃不饱的东西,睡在难民群聚的桥底,继而周转在不同城镇间。

小雨命微力薄,寻找不到出路,无人看得起他,烧毁的脸,孱弱的身体,他成了最容易受欺负的那一个。为了争夺属于自己的食物,和属于自己的方寸卧眠之地,他先学会了自私,即便仍常常落败。

他的手心出现了新的伤痕,衣服也日益一日的残破褴褛,于溪边的清清涟漪里,他偶尔驻足看到一个木然的自己。

追杀他的人还在找他,小雨依着霜姑曾告诉他的路,找到了伏龟城,繁华的盛景温暖热闹,歌舞升平,正是中秋时节。那夜他独自坐在河边,吃着分的饼食,南州人的手艺好甜,几乎让他牙齿都黏住,琥珀色的眼里映出明亮的千灯红愿,俗世的快乐和他并无干系。

小雨将信物放在了一间酒肆中,第二天,他被人在街巷里找到,睁开眼时身下一轻,被人毫不犹豫提了起来,强行带着离开。他挣扎不过,却能闻到那人藏在袖里的血味,冰冷阴森,必然夺过很多人的性命,小雨心中打了一个寒颤。

那人将他带到该去的地方,便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他只能色厉内荏地抬头瞪去,见到院中正有一座轿子放在那。长帘掀起,小雨努力扮演的凶狠凝固,也不由一怔。

不知是否南州的日光照得烈,故而将人也照得耀目,富丽的颜色涂抹在衣裙,啷当的金玉不吝堆砌,一座万种风情拥簇的神女像,便光华四溢地坐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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