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上午考两科,下午考一科。”信好甩着手里的纸笔,小跑着往屋里钻。
“饭在锅里,你看冷的就点把火。”她在后面喊他。
“嗯,晓得。”人已经进屋去了。
“哥哥,哥哥——”坝子边人堆里的小丫头立马跑出来,王黑娃笑嘻嘻的慢慢追着赵盈的步子也跟了进去。
“咦——今天的娃儿啷个转来的这样早?学校恁早就放了?”朱慧芬看着赵盈兔子一样往屋里蹿进去找信好,抬头问黎书慧:“还头回看到娃儿转来这么早。”
黎书慧仍忙手里的事:“你哪里看到娃儿转来早,其他那些学都没去上,信好他们小学六年级最后一天,考了解放了。他今天考试考完了不回来的早。”
坐王二边上的老夫妻是河底下封家老二夫妇,两人也是赶集回来在这里歇脚,那老头是个老烟鬼了,一句话说不完,咳嗽已经连着响到天边去了:“现在的学生娃儿幸福哟,以前那哈我们念书,还要个人带蜡烛,带火笼,老子——一个粑粑就管一天,不像现在的,现在哪样没有啊。”
他一说话,王二就要酸他,王二因为如今小川有了出息,女儿也嫁的不错,山里便没有几个是他还放在眼里的了:“你那些话都哪个年代的?能一样?你啷个不说更早一点的事,还你那个年代,打鬼子搞农业,饿得人吃人,树皮草根都不剩,那阵儿更苦,也没见你饿死,你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唛,莫说你那个年代,你娃儿那代都跟你那代大不一样!还谈以前,你谈谈现在,谈谈你屋里那些。”
封二就扭过头去不说话了。他有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儿子儿媳肯赡养父母,二儿子更时常对哥哥弟弟和父母拳脚相加,令几家人颜面扫地,成山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老婆子又同朱慧芬一样是个软性子,凡事唯丈夫是从,因着家庭不睦,已近古稀的老头性子愈古怪得很。
黎书慧端着金银花竹筛下来,从朱慧芬身后经过时叫王二一眼:“你就见过了,你现在过得好了。”
王二立即朝黎书慧进屋的方向笑起来:“见是没见过,但听嘛也晓得噻。”
“你现在倒是享福了。”朱慧芬半抬头望着他小声笑道。
黎书慧懒得方他,往屋里去了。
赵盈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踏进去,屋里点着灯,三个孩子团团围在灶台边上,王黑娃正用手叼一块腊肉混着冬笋仰头狼吞虎咽下去,信好的筷子夹着一块瘦肉要喂给垫着脚眼巴巴望着的赵盈,看见黎书慧进来,两个孩子没什么反应,王黑娃却立即将嘴巴紧紧包住,脸上露出一个装傻充愣的笑来。
他其实多余了,黎书慧有白内障,屋里又昏暗,一开始并不能分出来哪个是信好哪个是他。直到他闪着满嘴的油光朝她乖巧的笑她才看清楚,她只作不见,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肉冷没冷你不注意点哈,别给她吃了拉肚子不得好。”
“还是温的,我用热水烫了给她吃的。”信好看着赵盈吃,自己也夹了筷肉混着米饭大口往嘴里扒。中午没有带饭,口袋里的钱舍不得花,以为能撑得过去,看见饭菜才现肚子早已咕咕大叫。
他自己连着扒了几口,看赵盈还在咀嚼,又在碗里夹块肉给边上一直盯着锅里的王黑娃,黎书慧好像转到里屋去了,王黑娃对着门口连望几眼,接过来,迅将肉包进嘴里。
“转来的时候看到你妈没有?她在上面挖红苕。”黎书慧又走到门口来,手里的竹筛已经不见了。
“没有,我从大坪竹林回来的。”王黑娃已经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子去了。
赵盈嚼了半天,终于将那块瘦肉咽下去,嘴里嘘嘘呼呼辣的不行,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自己走到水缸边上拿水勺舀水喝。
“嘿!不要喝凉水!”老太太跺脚瞪她。
她却充耳不闻,已经将水装肚里去了,模样乖巧得很。
黎书慧站在门口不进来:“看你喝!”
王黑娃也看着,脸上真正笑了起来。
黎书慧又问信好:“哪天还走学校去?”
“过一个礼拜,就剩领通知书了。”
“考得好不?心里有数没有?
“还将就。”
“吃完了上坡给你妈帮忙。”
“嗯。”
吃了饭站在中间屋给赵盈剥花生,听到朱慧芬在坝子说话:“时间硬是好混,捡个娃儿来都抚大了,刚刚来的时候多大丁点儿哟,一转眼,小学都毕业了。”
“啷个不好混啊,你以为你还年轻得很吗。”边上另一个中年男人笑她,也是河底下的,信好知道他,只是不晓得喊他什么:“你那些儿女子孙不是也长大了嘛。”
王二原本要生他口头上占自己堂客便宜的气,听完后一句,刚板着的脸又转化成了得意:“我那些儿女可不一样啊,个个儿都是有本事的,有几个长大像我屋里小川那样的?”
那男人嘴里也认同:“小川是一味就聪明哈。”
“聪明是聪明,没有我他能聪明得到哪里去?没有老子儿子能聪明到哪里去……”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信好站在中间屋的窗户旁听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再将那话头扯回来。
捡来的孩子。这个话,原先他已经听罗明先提过好几次了,虽然回回她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将事情具体讲清楚。
每听到一回,他的心里就低落一回,那不是大人的玩笑话或生气时的口不择言,她们是真的在说,他就是捡来的。
他不敢问忠传,不敢问任何人,虽然心里极度想知道,又恐惧着怕知道。整日活在这样人人都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极度疑惑里,于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度不好的事情。
赵盈被送上来,因为赵家爷爷摔倒瘸了一只脚的缘故,忠旭屋里两个老人已经顾不过来,哪里还看得住这样一个精力旺盛整日活蹦乱跳的调皮将,只好将她送上来,正好信好也放假了,能整日整日的带着这条讨嫌又可爱的尾巴。
。。。。。。那尾巴,简直长到了信好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