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被堵在人民胜利碑这一带开不进去,前头是一溜熄火车流。
从这儿到民宿其实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在这里等候不知道何时能疏通马路实在太冒险。有游行示威地区和没有街道完全是两个世界,必须得尽快远离。
大家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下车。姜蝶因为坐在末尾靠车位置,被挤到了最后。
她迷糊地醒过后来,第一反应也是害怕。人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尤其是传说中政治示威,在寥寥道听途说中,它总难免和流血挂钩。
那些上街人是真怀抱着想要改变国家信念,为此不惜以自己生命为筹码,和警察和军队拼个你死我活。
她没有那么高于个体理想,只是个贪生怕死普通人,更不愿意为了一场他国祸乱成为被殃及池鱼。
等下了汽车,声浪扑面而来,他们被陌生人潮挟裹其中,那种完全浸入恐惧感就更强烈了。
蒋阎打开手机手电,高举手臂“你们注意这灯光,跟着我,不要走散”
经过短暂骚动,他们现四周人好像只是在街上聚众走着,虽然喊着口号挥舞着声明板,但并没有额外过激动作,也没有对他们这些外来客表示出攻击意思,又稍稍安下心。
“我们别跟着人群走,想办法走出这片区域,再看怎么到民宿。”
蒋阎三言两语决定去向,用谷歌导出了一条路。
他从头至尾平静神色,比世界上所有镇定剂都管用,至少在这一刻,稳定了众人情绪。
就在他们跟着蒋阎即将走出拥挤人潮,以为能平安无事地回去时,变故突至。
对面街道涌入了一群穿着黄色衣服人,高举国旗,一下子就冲散了原本井井有序示威队伍。
后来姜蝶才知道,这批人叫黄衫保皇党,他们捍卫君王,和这些示威者立场完全背道,也更激进。
但在当时,她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地看着他们凶猛地横插过来,看似温和油锅里冷不丁冲下满溢水,于是瞬息间,炸了。
他们扭打在一起,气势很凶,出口却是叽里呱啦泰语,好像一群鸭子在集市里嘎嘎乱叫,以致姜蝶不合时宜地想笑。
她此时尚还有不着边际玩笑心思,下一刻,一声对着天空枪响遏制了她所有思绪。
那是枪吗她不确定。
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不是从电影电视剧中混合音响中传过来,而是切切实实震耳欲聋枪声。
那声音比她二十年来听到所有声音都来得尖锐,撕破了所有人绷着假面。
整片人海都跟着死寂了一秒,接着是波涛汹涌激愤、惊恐、失措,层层叠叠地沿着这片街道弥漫开。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枪,也不知道下一枪从哪个方向开过来。
生命岌岌可危,死亡突然变得触手可及,又让人觉得荒谬。荒谬这一切是否真实。
枪声落下那一刻,学生会众人都遵循着求生本能,有就地蹲下,有疯狂逃窜,大难临头各自飞。
蒋阎一直勉力维持秩序刹那坍塌。
姜蝶跟在队伍末尾,眼睁睁地看着整个队伍散掉,三三两两地携手跑开。而她在最后落了单,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走。
四面楚歌,求生欲驱使着她也仓皇地抱头躲到人稍微稀疏路边,抵着一家已经关门饰品店,颤巍巍地抵上瓷砖墙,背部触碰到东西感觉很安心,仿佛抵达了庇护所,稍微令人喘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
“砰”
又一道声音近在咫尺,轰在耳膜。她身后正上方橱窗随之绽开成一片蛛网。
姜蝶吓懵了,以为是第二道枪朝这边开了过来。心脏在刹那间经历了一次剧烈地震,震到大脑麻,两脚瘫软,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同一时间,另一道字正腔圆中文夹在一片叽里呱啦混乱声浪中,吸引了她注意力。
“不要躲在这里”
姜蝶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在对着她说,眼前一晃,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而刚才栖身区域,一块巨大石头落在她不远处位置。
原来,刚才击碎橱窗,出巨大声响并不是枪。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在这个节骨眼袭击橱窗,想趁机偷抢。差一点点,那石头就会落到她脑门上。
她手心就被前头人握紧,跌跌撞撞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交合手心湿漉漉,湿滑地快抓不住彼此。
姜蝶视线从手心往前移,飘摇街头,挡在她前头人,一向平整肩头乱出了褶皱。
他冷静地同她说“脚步稳住,不要跑。这个时候要保持冷静。”
“嗯好,好。”
她语无伦次地答应,心跳行驶,即将开始飙到危险地带。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这场慌乱示威,还是因为刚才电光石火意外,抑或是此刻抓住自己手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