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散张臂纵身,一跃而下,落如急云骤雪,明屏恶惶然去捉,然而为时已晚,凉薄的轻衫滑过指缝,只余一缕惊心的凉。
城下徐麟瞳孔骤缩,双腿狠夹马腹,玄龙四蹄腾空,如墨龙出海飞驰向前,他从马背跃起半空,探臂一伸,在间不容中将蓝散接住,稳稳落回玄龙马背。
“放箭!放箭!射杀徐贼!——”
杨铁贞城上疾呼,徐麟将蓝散安置马前,裂泉长枪打落空中急射而来的箭矢,面上不动如山,却无人知道,他揽着蓝散的左手此刻正微微抖。
飞旋转的箭矢从他们鬓边擦过,玄龙骦骕掉转马头,迎着烈烈北风而走,东方地平线上乍现的天光拢起二人一马,仿佛将他们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万众皆远,唯一人尔。
身后漫天箭雨疾追而来,无奈玄龙已载二人脱离都军射程,徐麟立马于五万麒麟军前,目光与城上明屏恶遥遥相对。
杨铁贞兀自喝骂,徐麟向来懒理骂阵那套口水仗,麒麟军鸦雀无声,却自有森严之象,倒显得对方如跳梁小丑。
空气清寒,阳光却夺目耀眼,给她整个人描摹一层暖光,徐麟敛回视线,“清平郡主,你说我该不该踏平此地,用明屏恶的项上人头祭我飞骑营三百将士。”
蓝散看不见他神情,只能感觉耳边轻如呢喃的声线带着森意,她靠在徐麟怀里,微微着抖。
“怕我?”徐麟收臂,他不使多少力,却能轻而易举地压下她的战栗,“要求情吗?”
他并非真要问她,握枪的手臂正欲抬起,忽被蓝散一把握住。
徐麟视线停在她握住自己小臂的手上,本就没有血色的手指骨节青白,显出嶙峋的坚定。
他面无表情,胸口却被妒意和悲凉涨得阵阵隐痛。
徐麟等着她开口,可那只手却缓缓松开了。
“我不怕你,也不求情。”她声音很轻,语气温和,“我现在向着你了,若你还要我,从今往后,我就只向着你。”
徐麟盯着她背影的眼神有些狠,片刻后以裂泉枪尖遥指城门,夏勍尧哈哈大笑,月刀高举:“攻城!”,与武雁声两骑并先,率麒麟大军杀向城门。
千军万马在曜日下奔腾如川流,蓝散立身潮头,成为汹涌中的一朵水花,得见世间最澎湃,四周杀伐如骇浪惊涛,她被徐麟单臂护在怀中,却如置身一方宁谧安稳的静水。
这场仗并未持续多长时间,麒麟军破城时,日头仅向中天移了两分,都军退走,百姓纷纷冲出街道,欢呼着迎向北面,麒麟军主力进城,明紫旌为避嫌,下令紫凤全军在城外东北五里戈壁扎营,并未跟进城中。
城南一处旧宅,不起眼的柴扉院门悄悄打开一道缝隙,季摇光观察片刻,重新将门掩上,在井边摇了半桶水提进屋,拎了炉上烧得通红的铁壶兑满,从炉膛取出一包已烧成灰白的草药,连同整桶热水提进里屋。
床榻上躺着个人,浑身绑满白布,布下隐露血色,头脸只剩鼻孔出气。
季摇光将热水桶搁在床边,在柜上取了剪刀,一条条剪开那人身上密不透风的白布,其下血肉鲜红糜烂,几乎见不到好皮。
她习以为常,先用温水将血水擦拭干净,撒上药灰,再用白布重新包裹,如此从上至下,待全身的伤治完,街上喧闹的庆祝之声已静了。
伤者始终一声不吭,仿佛无知无觉,只用目光跟着她的一举一动。
秋寒的天,季摇光却累出了一身薄汗,末了吁了口气,将血染的布巾扔进桶里,替他盖了被,起身时踟蹰片刻,终于道:“我要走了。”
那人眼珠一错,定定看她。
她避开了那道视线,“麒麟军已经进城了,明日我传个信,请徐将军派人来接你。”
多日一动不动的人忽生了气力,伸手抓住她衣袖,季摇光顿步,仍不看他,面无表情地道:“你烧伤严重,耽误下去可能会性命不保,原来城里缺医少药,又有番子到处搜人,如今徐将军回来了,你回去之后,必能得救。”
那人张了张口,勉力出一声老鸦般的哑叫,手上攥得更紧。
季摇光没了耐性,冷冷地道:“从前恩过我已还清,现下内战已启,我是朝廷的人,和都将军立场敌对,今日过后不见最好,若见便是刀兵相向,届时我不会留手,你也无需手下留情。”
言罢狠心抽出衣袍,头也不回离去。
麒麟军原本就常驻鸡鸣县,营房都是现成,无需安排,各自按照原先安营扎寨。
徐麟带蓝散去了何记。
他门前勒马,单臂将人带下马,一言不往屋里走,跟在后头的众将识相地停了步,只有夏勍尧胆子大,一脸八卦地朝武雁声挤眉弄眼,一副想往里跟的架势。
“院小,你去营里住。”武雁声回脚把他踹出去,砰一声关了门,气得老夏隔着门呲牙,被同袍打趣着拉走了。
院里四散着徐麟亲兵,潼泸关战场上亲眼见到蓝散射杀主将的亲兵不在少数,是以众人看她的眼光多有不善。
蓝散落后一步,对周遭目光淡然处之,徐麟当先进屋,她迟疑一瞬,抬步跟了进去。
武雁声和药葫芦没敢往里去,都在主屋外站了,武雁声上前替他们合上门,将灼目的日光和寒气一道隔绝在外。
蓝散眨了下眼适应昏暗,看清屋内不大,长宽仅十步,外侧一张书案,一片纸也无,估计离开时烧净了,里头是张半旧的床榻,因为没隔屏风,整间屋子一览无余。
徐麟大马金刀地在床边坐了,双手撑膝,漆眸定定看她,神色莫测,看不出情绪。
她觑了徐麟一眼,少见地心虚紧张,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忽听他道:“过来。”
蓝散自觉对不起人,心里憷,一边朝床榻那头挪,一边寻思着怎么哄。
徐麟凝眼看她,本就凌厉的轮廓伤后更显锋寒,像孤狼冷视爪下美味,饿极反而不急吃。
她向来有急智,几步路已打好腹稿,却不防徐麟忽而伸臂,将扯她得跌坐在榻。
大臂处烧伤未愈,她因着疼,下意识地挣动两下,非但没能挣脱,反惹得那人使了力道,疼得她拢眉哼了一声。
下一瞬徐麟身子一晃,直直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