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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风云起11（第1页）

都不愁跑去徐麟帐中回话时，他哥正和徐麟商议段雄三人处置，听闻徐麟自掏腰包给李玄买粟米，都不归连叛徒都不管了，咧嘴道：“行啊老徐！我说你这石磙子二十来年不开窍，一开窍挺会疼人的。”

见徐麟不搭理他，他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自作聪明地点了点头，“以你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尿性，下这么大本，这是在鸡鸣县就得手了？”

说完转脸看都不愁，让他佐证，都不愁抓了抓鬓角，两下都不敢得罪：“将军和李大人说话，不让我听。”

“不让听就对了！”都不归挤眉弄眼地看回徐麟，徐麟眸光不离沙盘：“满脑袋男盗女娼。”

“你俩郎才郎貌的，怎么能叫男盗女娼呢。”都不归凑头过来，“那天你在关外遇袭，回来伤都不治就跑出去找人，我就知道有奸情。”

徐麟眼尾睨来一道凉丝丝的目光，都不归火闪身躲走，非常识相地正了脸色：“老徐老徐，说正事。”

他换了一脸严肃，却远远站在门口，随时准备跑路，“我审了段雄他们两天，大舌头和二傻子都是扛不住的，依我看，这三人只是贪生怕死，不像北川细作。”

徐麟“嗯。”了一声，都不归奇道：“嗯是什么意思？”

徐麟不置可否，“接着审，认真审。”

都不归会意，这是要做给人看，“放心，论起刑讯，薛怀显都是我徒弟。”说完胡萝卜粗的手指在腮边拈成兰花，嗓子一夹，开始唱：“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徐麟垂眸沙盘头也不抬，手中小旗朝门口一掷，都不归中了“暗器”，捂着心口嘤嘤嘤地闪人了。

帐内归于平静，徐麟的眸色淡了下来。昨夜收长兴侯传信，证实那药确是紫阳丹。紫阳丹药材珍惜，向来只有宫廷制备，庆王长子明屏舛少时曾误食毒物，庆王八百里加急向太祖求药，得赐三颗，服下后人便转危为安，足见其性猛。

皇太子明屏恶微服宣州，代帝申饬庆王治军不严，圣旨措辞严厉，其后透出浓浓警告意味，朝廷不再蛰藏杀心，身份不凡的李玄此时从天都而来，不得不令人心生忌惮，然而长兴侯在信尾画蛇添足的一句“李玄无碍，不必理会。”反让徐麟更为介怀。

这两父子关系微妙得很，大概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对。

徐麟出生时，徐广平正值盛年，为凉国公蓝英副将，彼时蓝英征战四野，掌天下兵马，徐广平每次回家都久到徐麟认不出爹，直至太祖末年凉国公全族获罪，徐广平虽被释，却削爵赋闲，好容易有了相处的机会，十四岁的徐麟却从戎到了北境。

父子俩的关系一言以蔽就是——不熟。

是以徐麟纵然觉得长兴侯有事隐瞒，却不打算传信真州再问，与其隔着五百里从他那滑不留手的老子手中抠情报，不如直接从近在咫尺的李玄本人入手。

翌日蓝散遇上下值回来的徐麟和都不归，远远见徐麟负手未牵马，玄龙骦骕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她便随口朝季摇光道：“你看这人，通禽兽之性，一马一鹰训得比人还灵巧。”

季摇光不敢接这话，蓝散正非议人，忽被徐麟叫住，颇有些被抓包的心虚，态度便格外好，笑得春风化雨。

徐麟狐疑地瞥她一眼，这人眯眼笑时，眼尾被两根长睫延出狡黠，愈像只算盘打得噼啪响的狐狸，饶是没做坏事，也让人牙根痒。他挥散这怪念头，问：“脚伤好了？”

“大好了。”蓝散顿了顿，一脸善良，“徐将军呢？”

徐麟点头，“也大好了。”

前几天还一地鸡毛的两人假惺惺装君子，都不归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好戏正过瘾，便觉一道目光恶狠狠看来，见是季摇光，这才收起眉毛官司，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巡营，你们慢聊！”

徐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回目光，话却是朝季摇光说的：“听说鸡鸣县衙如今乱作一团，王焕要查宋小亭死因，所有人都忙着自证清白，季护卫是怎么脱身出来的？”

季摇光道：“我是主子的人，没有确凿证据，王提督也不能强留。”

“你主子当真不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焕是她参事。”徐麟仿佛随口一说，转向蓝散道：“现下得空，学骑马吗？”

“学啊。”蓝散径道，“难得徐将军不吝赐教，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术业有专攻，鄙人这方面不大灵光。”

“无妨。”徐麟不客气道，“只要有腿，本将就能教。”

蓝散摆手没让季摇光跟，二人一马出了关，在孔雀湖左近跑到红霞西沉，星月漫天，如此一连多日，只要徐麟不当值，就带她出关骑马，累了便到湖边歇上一会儿，间或也聊些与政治战事都无关的事。

她方知徐麟从戎前，长兴侯夫人一直寄望徐麟读书入仕，是以他少时有几年习文论典，还曾拜在尹鹊岚门下。

可惜他少时性子太过桀骜放浪，言辞常有跅弛不羁，数次冒犯师长，累得母亲几次三番上门赔罪，最后他宁可被母亲鞭挞，也再不肯去习学，直到庆王受封赴北地就藩，他也自此与文途无缘了。

彼时正近太祖末年，文武之争苗头已起，蓝散大约能猜出他为何会与尹先生龃龉。徐麟言及此事神色平静，蓝散却听出其下的遗憾之意，道：“治世贤臣善，安国良将亦善，你一直用尹先生授你的表字，尊重之心，他必是知晓的。”

徐麟摇了摇头，霜冷的月光在他眼下投出两道弧形的暗影，掩下素日锋芒，“尹先生大才，少我一个不听教化的顽劣之徒，反而省了门下清净。我只是追悔当年太过刚愎自用，以至母亲郁郁而终。”

蓝散抱膝坐在湖边，半晌未语，玄龙骦骕饮完水，轻轻打了个鼻响，将她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唤回，她偏过头，比常人色泽略浅的眸子静静看去，“我觉得你可能想错了。我不了解徐夫人，但我知道为人父母，都期盼孩儿得偿所愿。她盼你科举，我想并非觉得文官比武将体面，只是希望你不受刀兵霜剑之苦，你眼中的郁郁，或许只是忧心罢了。”

“事实既成，追悔莫及，终究是要伴人一生。”徐麟沉眸淡声，转而问她：“听你之言，应是家中和睦。”

蓝散轻眨了下眼，“祖父慈爱，父亲疏朗，姑母温和，兄长仁厚，家中上和下乐，处处都好。”

徐麟笑了笑，“令人钦羡。”

蓝散“嗯。”了一声，眸如月下秋水，“即便如此，每每思及家人仍是百般遗憾，可见但凡至亲，无论是否尽了本分，总会因愧疚之心引之为憾。”

不远处的玄龙甩了甩头，几滴泉水飞溅在她脸颊，蓝散忽觉眼角一热，怔然转头间，见徐麟指尖划过她面，沾去了那颗水滴。

他将那根手指轻攥在掌心，搁回膝上，“你虽劝我，自己却也不曾想得开，这里不是天都，此间不过黄沙清泉，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蓝散唇角渐渐落下来，那夜之后，她再未与徐麟一道骑马，徐麟亦未主动邀约。二人似乎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在以了解对手为初衷的行事中悄然交心，生了某些动摇，是以不约而同地选择将关系拉回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