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悦意男子,也不悦意女子。”徐麟微垂眸,在四目相对的咫尺之间,“唯君致独钟。”
冷人说上了骚话,一向能言会道的反成了哑巴,放在从前,就算徐麟自己也想不到会用这样直白的方式,连迂回都无地直取中枢。这是一场被局势和死亡倒逼的吐露心迹,否则以他们的性情,或许一生都只会停留在立场敌对的惺惺相惜。
蓝散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只好学着正儿八经的郡主,高冷地点了点头,“知晓了,跪安吧。”
“没大没小。”徐麟在她耷拉着耳朵的脑袋上按了一把,唿哨唤来玄龙,“闲生八卦,你且骑玄龙过去吧,顺道练习一下前日教你的马术。”
“别呀!我还没出师。”蓝散回手摸了个空,徐麟探臂一抄,单手将人送上马背:“跑快点儿。”
“不可能。”蓝散正待反唇相讥,岂料那话是对玄龙骦骕所说,这通人语的马跟主人一般可恶,唏律律地撒了个欢,甩开四蹄,在她惊呼声中一路飞奔。
“我教了你将近十日,基础打得极牢,只要稳住核心就掉不下来……”话音未落便听前头咚一声闷响,徐麟倏然收了声,那“基础极牢”的好学生大头朝下栽进沙丘,青衫倒立,活像一株新栽的树苗。
徐麟几步掠至前方,双手并用刨开把人拉出来,“受伤没有?”
蓝散气得双颊直鼓,雅正温文皆抛脑后,掐住徐麟脖子将人按进沙坑,“把你埋了浇点水,明年结出百八十个,让你自己守关去。”
徐麟索性在坑里躺了,任她扣着脖颈要害,“现在嫌丢人了,你这一栽,我北境军总教官的声名尽毁,咱俩半斤对八两,说不好谁更现世,不如各自封口,就此揭过?”
她气归气,也觉有理,把他从坑里拉起来,拍了拍手上细沙,“二十万北境军总教官,我怀疑你压根没好好教我。”
徐麟牵马而行,和她并肩往关内走,初秋的风送来断续对话,一个说:“敢情我耗了几个晚上,是陪李大人遛弯呢?”
另一个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留了一手呗。”
一个叹:“师傅饿不死,气死倒是真的。”
另一个寒碜他:“幸亏我不是你的兵。”
徐麟盖棺定论:“你要是我的兵,早收拾服帖了。”
杨铁贞率十万轻骑通过真州官道,一路疾行军至鸡鸣县,屯兵北线,彻底切断了麒麟军和潼泸关的联系,他本意带大军绕行麒麟军营,杀杀那帮丧家黑狗的锐气,中途却被宋忠阻下来。
他自诩干将,向来看不起宋忠此类干“脏活”的番子,无奈对方手执太子令信,杨铁贞只得掉马回营,到主帐时唬了一跳,只见那本应在宣州主持大局的太子殿下高坐主位,一双莫测的眸子半睁半敛。
太子起初想用的是耿庆山,如今把耿庆山调去应对宣同二州,自己却纡尊涉险,亲来北地前线,说不好是什么计较。杨铁揣了十分小心,拜道:“末将日夜兼程,不负殿下所托,如今都军先锋军已掌控鸡鸣县全境,请殿下示下。”
太子明屏恶垂眸吹着浮茶,“孤知道杨将军立功心切,可常言道,与不知之者败之,既然来了北线,就不怕没仗打。只是这仗什么时候打,跟谁打,你心里没数无妨,但至少要懂规矩。”
杨铁贞双膝一抖,跪地道:“末将唯殿下命是从,绝不敢擅专!”
“起来吧。”明屏恶将茶碗撂去一旁,这才正眼瞧他,“父皇可有旨意带来?”
“未有明旨交待。”杨铁贞垂道:“只是临行前叮嘱我等,太子殿下才兼文武,北地行事应以怀柔教化为主,尽量不兴战事。”
“孤之今日,全仗父皇教导信赖,与父皇之仁德相较,实是自愧弗如。”明屏恶微笑如清风霁月,“杨将军率军远道而来,早些整军休息,以待大战吧。”
“谢殿下恩典。”杨铁贞跪送明屏恶,直到太子的流云银纹衣袂远了才敢抬头,背上后知后觉地渗出一层冷汗。
宋忠跟随太子出军帐,“麒麟军虽然暂时没有异动,但杨铁贞好大喜功,又有意打压,若非今日属下拦得及时,两方必定要生冲突。”
太子北望,神情透出几分难辨阴郁,“徐麟一再退让,就是不想让麒麟军担上叛逆之名,你看着杨铁贞,别坏了孤的布置。”
安北郡主明紫旌乃庆王嫡长女,三万紫凤军统帅,也是大晟现今唯一领兵打仗的女将,“凤雏”美誉闻名天下,太祖在世时,曾慨叹此孙若男,可袭世子之位。
她前日悄出同州,一路隐藏身份北行,入关时恰巧遇上徐麟和蓝散二人共乘一马归来,视线在二人身上巡梭片刻,明艳的五官渐渐沉了下去。
“昨夜没睡好,先回帐歇会儿。”徐麟敛回视线,垂眸看向蓝散,既然徐麟不欲她与明紫旌对上,这懒散人乐得无事,遂只朝安北郡主颔致意,待徐麟下马,自拨马而去。
直到她消失在营地方向,徐麟方收回视线,明紫旌初见他的欣色已消失殆尽,平道:“你放心,我还不至跟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徐麟敛回视线,“安北郡主身为将帅,当知勿以力强兵众而轻敌。”
“父王说你立场未定,如今看来,是被美色蒙了眼。”明紫旌神情淡了,“魏皇后的侄女,太子表妹,当今破例钦封的清平郡主,光是这层身份就决定了她不可能被策反,不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徐将军身为将帅,当知勿战必输。”
徐麟乌眸幽深,“世上没有必输之战,不过将帅无能罢了。”
明紫旌神色不虞,“就算你能,赢了一人的代价是什么?潼泸关,还是麒麟军?亦或八百万北地百姓?”
徐麟平静的面色中透着狂:“人心不是按斤两上称的肉,谁说百人不能换一人,就是千万性命、万顷山河,只要我觉得值,又有何妨?”
明紫旌在他平心定气却桀骜不羁的语言中见到了近乎蛮横的扞卫,越是强悍的野兽领地意识越强烈,绝不容许私物遭受挑衅和觊觎,庆王此刻并无兵符在手,即便是有,以徐麟对麒麟军的完全掌控,他有不接任何军令的底气,否则明紫旌也不必单枪匹马冒险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