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林育政的醜惡行徑一樁接一樁,他用周拂送給他的槍殺人並誣陷是簡行嚴做的,他製造了江姵芝的悲劇,他企圖在自己和簡行嚴去往蘭卡威的路上分別綁架他們倆,他教唆黃翀舉報簡家涉嫌製造違禁品,他甚至還深知自己手上有那封報告書,關於日軍在寧波鄞縣使用生化武器的報告。
走著走著,甘小栗渾身冷汗,報社還在一百多米的地方,自己在這條路上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這條路是他剛剛開啟南洋生活的時候就經過的地方,當時他前往報社找張靖蘇幫忙刊登一條關於父親的尋人啟事,也是在這條路上,他和簡行嚴正式結識彼此。時隔一年,他猶記得當時簡行嚴頂上油頭鋥亮、底下皮鞋光潔,披著一身天選的榮華富貴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對他自帶的從容自信亦心生嚮往。
事到如今不禁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這竟然也是張靖蘇想說的話,因為他還活著。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間屋子唯一的窗戶被木板死死釘了起來,腐朽的地板上堆著乾草,屋子中間有一張桌子一個木凳,桌上一盞油燈,張靖蘇拖著一副笨重的腳鐐就坐在那木凳上,神情冷漠,仿佛什麼也不能擊垮他。
鐵門在傳來聲響,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來,走進來的人並未出張靖蘇的預想。
「張靖蘇,你還好吧?」林育政說得聲情並茂、著實動聽迷人,通常魔鬼誘惑浮士德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腔調。
正在這時鐵門又帶著震怒給重重關上了。
「除了被鎖著,什麼都好。」張靖蘇目視前方,他的臉上傷痕累累,鼻樑上的眼鏡已經不翼而飛,眉目間比平時少了幾分斯文,多了一點暴戾。
林育政嘆到:「我叫人再拿張凳子來,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你還是有話直說吧。」
油燈下林育政湊過來,微微在桌子前彎著腰,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張靖蘇,嘴唇扭出一個微笑,「那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張靖蘇,我有一個提議你看怎麼樣——我想你成為我的同伴。」
「一坨狗屎。」張靖蘇回敬了一句他平時不會說的話。
林育政的樣子沒有變,仍是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那雙眼睛中燃起的烈火不輸給張靖蘇遭遇船難的那天晚上。
就是南拓在報紙上提到的「船難」。
張靖蘇離開檳榔嶼正是在甘小栗上他家告別的那一天的中午,到達加坡的時間大概是在第二天下午,當晚他必須在船上度過。張靖蘇不是頭一次坐船,但是今天這趟叫他有些心神不寧。
許文彪把他叫到加坡去,是對他的一種保護。擊殺「福海會」成員的浪人阿雄雖然死了,但是張靖蘇的身份也幾近曝光,一直暗中支持著「福海會」活動的許文彪立刻做了轉移張靖蘇的決定。可惜許文彪本以為讓他以報社公務為由光明正大離開檳榔嶼可以迷惑敵人視線,沒想到引來的是一場毫無人性的撲殺。
當晚張靖蘇在二等艙里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相鄰的乘客在床上被吵得翻了個身,他索性離開客艙準備去甲板透透氣,才從走廊走到樓梯處,身後響起一串密集的腳步聲,他剛一回頭,就被後面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強壯男人撂倒在地,然後沙包大拳頭不斷往他的臉上砸來。他的眼鏡就是那個時候弄丟的。
張靖蘇伏在台階上用雙手艱難地護著頭,尋到一個機會踩了那強壯男人一腳,那人在台階一個閃身,他感到對方手上鬆了勁,再猛地將人撞翻,一邊忍著痛一邊飛快往樓梯上跑。
來到甲板上,放眼望去四周找不到幫手或者可以借用的武器,這時追兵又趕上來踢了他,他倒下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抓住了頭髮,他的頭和脖子被牽引至一個奇怪的角度,以至於等到看清有三個人強行登上這艘小輪的時候,這三個人已經相當逼近了。
「(沒錯,就是他。)」控制著張靖蘇的強壯男人對來的三個說,用的是日語。
張靖蘇視線歪斜,他認不出來的都是什麼人,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他們是敵人,是來殺自己的。
對面的三人沒有多話,但是剛才的打鬥招來了小輪上的水手,有幾個人圍過來,但這邊的日本人有備而來,其中一個身上還帶著斧子,他們一拳一個把水手打倒在地,水手們趴在地上喊著船長的名字,哪裡知道這個時候船長已經死在了控制室里。
三人衝進輪機艙,一人提了一個汽油瓶出來。
張靖蘇立刻明白這幫傢伙想要做什麼,喊到:「(不要傷及無辜,殺我一個就是!)」
強壯男人不予理會,看樣子是非常專業的殺手,他將張靖蘇按得更用力,冷冷地看著同伴行動。
一根火柴被點燃,火光在空中畫了一條拋物線,落地後立刻激起一團烈火,氣浪將縱火的三人掀翻在地,頭髮都要燒著了。
「(跳船,要炸了!)」強壯男人低吼,又朝張靖蘇狠狠踢了一腳,這才和三名同伴一起從船上跳進海里。
張靖蘇從甲板上抬起身,血流進他的嘴裡,濃煙嗆得他拼命咳嗽,每一陣咳嗽都勾起胸中更深的疼痛。他舊傷未愈,又添傷,火海中想大聲疾呼,好讓船艙里的乘客聽到聲音逃出來。可他還沒來得及出聲,濃煙就包圍了他。
昏過去之前,他用最後的力氣看到有兩個人來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