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我最勇敢的孩子,今天即为你的远行之日,我知道你早已做好了准备,那些叮咛与嘱咐我不会再重复。你知道的,母亲一直是最爱你的,无论你最后带回来了什么,只要你自己认可,那你就是一名合格的阿克提尼人了。这把匕,是你父亲初次狩猎时所携带的,我将其授予你,愿狩猎女神与你同在。”
少年接过母亲的礼物。“我会平安归来的,母亲。我一定会带着最大最凶猛的猎物回来见你,我誓未来一定会成为比父亲更强大的猎人,让你和父亲能够永远以我为傲,阿克提尼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诺言,请您相信我吧!”
病榻上的母亲慈爱地摸了摸这个血气方刚少年的脑袋,她当然相信,她总是相信。
少年走入远行的队列,就此开始了他的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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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提尼一族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流浪者部族,他们与绝大部分选择躲在地底生活的流浪者部落不同,聚落向来建立在危险重重的地表之上,他们拒绝在黑暗中苟且或是向城市软弱地妥协,选择与自然进行最直接的对抗,因此阿克提尼的族人普遍精通狩猎,掌握强大的战斗技巧,这也是他们能够在自然的挤压下留存下来的根本原因。
而与大部分人的蛮族印象不同,阿克提尼并非只知战斗的原始部落,他们同样会与路过的城市商队进行物品交易,会加入佣兵的队伍赚取佣金……只是部落中有些传统他们依旧遵循并且从未忘记,就比如他们的成人礼。
阿克提尼一族的男性在成年前都必须要经历一场试炼,孩子们将携带武器与食物独自步入荒野,去猎杀一只他们认为最强大的猎物并将其带回聚落,成功的人自此就正式成为一名阿克提尼战士,而在这一过程中殒命的年轻人也绝不在少数。
扎克一直憧憬自己的父亲,他是阿克提尼一族最强大的战士,他年轻时最后带回来了一只足足有六、七米长的赤鳞,扎克希望自己也能像父亲一样表现得英雄,因此他满怀期待地踏上了自己的成人礼之路。
可两周下来,扎克一直没能碰上令自己满意的猎物,当初对母亲夸下那样的海口,就这么回去的话可就太丢脸了。
现在外面大雨倾盆,少年只得仓促找到一处避雨之所,看来得等到这场雨过后再去寻找猎物了。可扎克在刚踏入这处岩窟的那一刻,他的心立刻就激动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栖息着一只强大的异兽,那或许正是他想要猎杀的目标。
既勇敢又年轻的猎人子弹上膛,揣好猎刀,小心翼翼地向岩窟更深处摸索。他已看清地上的血迹,这里绝对有他想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扎克往里又走了大概三四十米,只见一个巨大的银色毛团正蜷缩在那里,它的躯体上下起伏着,似乎还沉浸在梦中,现在便是了结它的最佳时机。扎克偷偷瞄准,但那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猎人的杀意,瞬间起身反应。
子弹擦伤皮肉,流血的伤口激巨兽的狂意,令其朝着猎人飞扑过来。来不及换弹,猎人瞬间判断抽出猎刀,轻松躲过这次飞扑后直接给怪物侧身来了一刀。
怪物只动了这一次飞扑,被猎人砍中一刀后就奄奄一息地躺倒在了地上。白毛被血液浸染,透过血泊能够看到手持猎刀的死神正朝着它步步靠近,它的性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扎克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獠牙兽,体型也还算令人满意,只是没想到它会这么虚弱,如此轻易就被自己放倒了。可等猎人靠近一看才现,这只獠牙兽原来早已经伤痕累累,它的身体上遍布各种各样的伤口,有与异兽争斗过的痕迹,也有被人用武器造成的伤,它是躲在这里恢复伤势时恰巧被自己撞见了。
扎克没有砍下猎物的头颅,而是用自己的装备拆除了这只獠牙兽后脚上的镣铐,有这种东西就说明这只异兽的来历绝对不简单,脚铐严重限制了它的行动,若非如此,刚才那下舍命的飞扑恐怕也能与自己同归而尽。
扎克为獠牙兽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真该死,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完美的猎物。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在可怜你,只是因为我是一个阿克提尼人,我绝对不会无耻地将一只濒死的异兽带回去欺骗我的族人,阿克提尼的成人礼是为了证明我们真正的勇气与力量,刚才那样不荣誉的战斗,我不会认可。所以这次就先放你一马,走吧,若是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我到时候定会将你的头颅砍下来,你能听懂吗?”
虚弱的巨兽只能任由这个矮小的人类为它处理伤口,外面雨声渐小,可它还是听不清这个人类嘴里一直在嘟囔什么。
处理伤口花了将近一个多点,外面的雨最终也停了。“好了,你现在应该能动了,赶紧从这里离开,要不然我就…”
突如其来的反扑,獠牙兽将猎人压制在地上,它的利爪踩在猎人的胸脯上,已经隐隐渗出了血珠。“该死,你这不知感恩的畜牲!”扎克想去够自己的猎枪与猎刀,结果异兽一爪子就把它们扫到了角落。
獠牙兽面露凶光,向猎人张开了血盆大口,可就在它即将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口时,一记寒芒闪过,疼得巨兽立马从猎人身上跳开。
扎克艰难坐起身,手里握着的是父亲曾经用过的匕。巨兽的嘴角被匕撕裂,正在往外沽沽冒血,但这点小伤与它先前的伤口相比不值一提。扎克摆出格斗姿态,他像一个真正的阿克提尼人一样准备去战斗,异兽记住了这个人类的目光,随后就如风一般冲出了岩窟,最后仅剩筋疲力竭的扎克独自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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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扎克的流浪又持续了近一个多月,子弹早已耗尽,刀刃破损不堪,弹尽粮绝的他再没能遇上值得猎杀的猎物,他现在又有些后悔了,若是当时选择杀死那只白毛獠牙兽他回去至少还能给母亲一个交代,总好过像现在这样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地回去。
扎克接受事实,他不得不开始准备返航了。扎克沿着地图上的记录开始原路返回,不知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病榻上的母亲是否还安好?扎克其实还可以在外面凭借自己的狩猎技巧多待些时日的,但他格外忧心母亲的身体所以更不愿意冒险,就算回去后被指责为懦夫也罢,他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母亲。
这份思念给予了扎克长途跋涉的力量,无数个日夜,他仿佛都看到了故乡的灯火近在眼前,待到梦醒时,又是踏着晨露再出。就这样,扎克又撑过了半个多月,总算是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聚落。
扎克的脚刚刚踏上故乡的土地,空气中立刻就传来了一股令人不快的焦臭味。疲惫令扎克的神志有些不清,他只想着尽快回家,便赶紧加快了步伐,可越是近乡,他就越是感到不安,远处冲天的火光与浓烟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尸骸成堆,里面有他熟悉的乡邻,有他要好的玩伴,散落各处的兵刃证明他们也曾抵抗过,他们是在战斗中流尽了血而非屈辱地接受了一场屠杀,他们都是以阿克提尼人的身份死的。
大火之中唯有那个黑影独自伫立,它手染鲜血,踩踏着族人的尸,将最后一个活人丢进火堆,它是无血无泪的怪物,火焰灼伤不了它,甚至无法在它的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扎克咬碎了满嘴的牙,将一口污血吐出,手握那把满是锈迹的猎刀就向着凶手冲了过去。而牧羊人只是透过火光瞥见他一眼,而那甚至不足以看清他的模样,转身就要离开。
少年的刀未能行至牧羊人的跟前,有一个黑影侧方飞扑将扎克扑倒在火堆之中。样貌诡异的异兽踩在扎克的身上,口中吐出长信就要刺穿扎克的脑壳。少年奋力挥刀削其头颅,但显然怪物不止这一只。
牧羊人的造物将扎克团团包围,一次又一次对他动攻击,扎克突破不了封锁,只能眼睁睁看着牧羊人消失在视野之外。
扎克不记得那一天他究竟杀死了多少怪物,也不记得他到底撑了多久。只记得他的嗓子被烟熏得再也不出半点声音,双目也近乎失明……最后,只听见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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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眼,还是那个岩窟。
扎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活下来,是复仇的极度渴望让他熬过了火刑吗?阿克提尼人察觉到远处那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一人一兽相互对视,这就是他们继初次不愉快的相遇后的第二次相会。
巨兽自火中救下了他并将他带回了这里,自己应当感谢他吗?
巨兽将他曾经用过的那把刀放在不远处,它仍然盯着扎克,它依旧在审视这个处于死亡边缘的人类。
扎克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的亲人,他的故乡,他作为一个阿克提尼人的骄傲……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现在的他只想寻死。
异兽看着眼前这个半瘫痪的男人,他的皮肤已经被火吞噬大半,身体上也是各种搏命的痕迹,他的眼中再无先前的那份血性与正直。巨兽突然起身,对着这个即将彻底死去的男人拼命吼叫。
少年一遍遍重申,要求巨兽不要再叫了,并希望它现在就一口咬断自己的咽喉,可对方毕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依旧朝着自己狂吠不止。
少年望着巨兽的眼睛,他忽然看到了一把火,不是那夜的大火,而是一把永远不会燃尽的…复仇之火!只一瞬间,他似乎能听懂了异兽的语言。
“你是要就这样死在这里吗?你要让阿克提尼的血脉就此辱没吗?那场大火没能夺走你的性命,却把你作为阿克提尼人的全部自尊与骄傲都烧得一干二净了吗?你以为你要结果的是谁的性命,你怎么能为自己解脱而放弃族人的血海深仇,你背负的早已不是你个人的命了,你要为所有人复仇,活下来,然后去复仇!”
最后的阿克提尼伸出焦黑的手,挣扎着向刀的位置爬去,他的身体在地上摩擦,每挪动分毫便是一阵钻心的痛,但阿克提尼忍下来了,因为同胞被屠杀时要比这更痛百倍!
只差分毫,阿克提尼的手已经触及刀柄,但只是稍稍一动,刀又向更远的地方滑去,这时一只大手拍下,巨兽踩住了打滑的刀并用鼻子将刀拱至男人的面前。男人艰难地拾起猎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手搭在巨兽的额头上,对方没有反抗。
这个动作他们持续了很久,久到日后他们共同步入荒野,久到日月伴随他们同行万里,久到他们后来组建了家庭,拥有了家人,久到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又仅剩一人独自踏上路途……